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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鹹香牛舌餅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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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鹹香牛舌餅(二)

莊貴妃的故事講到這裏, 已有些口幹舌燥。

白樺下意識地便要去拿桌上的茶水,待看清茶壺中的光景時,只得悻悻放下。原來是那茶壺閑置已久, 茶壺內早已生出臟汙的茶垢, 已不能再使用了。

莊貴妃掃了一眼白樺的動作, 平淡道:“宮裏的奴才們雖然強盜做派, 到底是不識貨。他們掠走了我的首飾、我的金銀, 卻不知道這個被他們挑剩下的紫砂壺, 才是整個屋內最值錢的物件。”

“那……娘娘怎麽不繼續用了呢?”白樺方才沈浸式地聽故事, 下意識地也換了稱呼。

莊貴妃神情微變, 苦笑道:“送我紫砂壺的人, 已經不在了。”

白樺還在思考這話其中含義, 莊貴妃卻已自顧自將故事講述了下去。

當年,莊婕妤本可以一直過著深宮中吃喝不愁的好日子, 如果那個人沒有出現的話。但偏偏一場風寒,讓原本無緣的兩個人結下了緣分。

那年梅雨時節, 風刮得格外狠厲了些, 闔宮上下染上了時疾【註釋1】。宮人、妃嬪乃至前來上早朝的文武百官甚至當時的百姓們, 多數都沒有幸免。

時疾起初並不致命, 卻難纏得緊。

感染之人先是會日夜咳嗽、高低燒頻發, 後是會呼吸不暢、胸腹脹痛,到了第三階段也就是最後的日子,便是出氣多、進氣少, 再也喘不上氣來,活活將人被憋死, 當真是胤朝建國以來,最磨人的一次時疾。

每日, 皇帝來上早朝,都會看到堂下的大臣們越來越少,竟已不到大殿的一半。與之相反,稱病在家將養的大臣們越來越多,到了後來,就連皇帝也無法揣測,究竟是真有那麽多人感染了時疾,還是其中摻雜著貪生怕死之輩、偷奸耍滑之流。

國不可一日無君,君更不可一日無臣。日日早朝如此,無數政務被耽擱,偏時疾又是天意所為,饒是胤朝皇帝貴為一朝君主,也依舊無計可施。

更不用說,早已生靈塗炭的後宮了,每日都有無數曾經鮮活的生命被冷冰冰地擡出來,連具像樣的棺槨都沒有,他們的屍身被一把火燒個幹凈,連具全屍都沒有保留。

這是在遵循當時太醫院的意見。

彼時,太醫院的禦醫們大多昏聵無能,對於治療時疫沒有任何研發出任何良藥。因此,既然沒有辦法治療時疫,闔宮上下便采取了最消極的應對策略。

治不好生病之人的病,便消滅生病之人。先是放任生病之人自生自滅,再在他們死後用一把火燒個幹凈,徹底絕了傳染的根源。

雖說這個主意殘忍又荒誕,卻短暫性地遏制住了時疾的進一步傳染。

後宮的嬪妃們誰都知道時疾在當時算是死癥,感染以後便是灰飛煙滅的下場。後宮之中無不人人自危,皇後將每日的請安也都免了,各宮關起門戶,各過各的日子。

莊婕妤那段日子過得相當苦悶。

莊婕妤是低位嬪妃【註釋2】,月例本就不多,日子過得清苦。從前好歹還有宮女、太監們過來陪她解解悶,如今各宮宮門緊鎖,莊婕妤的日子便不好過了。

莊婕妤平日裏歡實得很,身體也比旁人好些,沒有被時疾感染。只是雖是沒有染病,卻被迫囚於宮中,就連從前的娛樂方式也全都沒有了。

入宮已有數年,莊婕妤終於感受到了尋常後宮生活的苦悶。莊婕妤第一次感覺到深宮如牢籠,而她深陷水火之中。

莊婕妤原本想要模仿從前在話本子裏學到的路數,靠數地磚來解乏,結果地磚數了三五回,遍遍個數不一樣。莊婕妤每日從太陽升起數到月亮交班,也依舊沒數明白,宮裏究竟有多少地磚,最終只能作罷。

莊婕妤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腦袋,總感覺裏面應該是缺了點什麽。

這日,莊婕妤無所事事地爬上了宮中的一棵柳樹,站在柳樹的高枝上,試圖眺望著外面的景象。這不看還好,一看就發現,一位昔日相熟的小太監正倒在門口一動不動,一副完全昏死過去的模樣。

莊婕妤先是看了一眼門口,見門口當下無人守衛,便快速溜下了樹,打開宮門,將那小太監扶了進來。

莊婕妤猛掐小太監人中,數下之後,小太監這才悠悠轉醒。他的嗓音如同破銅爛鐵,抱住莊婕妤的護膝,沙啞道:“娘娘,救我。”

莊婕妤伸手在他額前一探,已是高熱,小太監已燒得沒有意識了。若是長期維持這種狀態,不死也殘。

看著小太監昏迷之前癡癡望著自己的眼,莊婕妤終究還是心軟了。莊婕妤其實有辦法治療時疾,只是不想成為風口浪尖,一直守拙罷了。

莊寧入宮之前,是商賈出身,爹娘開著胤朝最大的醫館。很多宮中瞧著稀罕的疾病,哪怕太醫院都束手無策,在莊寧這個見慣了城中大小病癥的醫女眼中,也不過是尋常疾病而已。

莊婕妤快速配了一張方子,委托掌事姑姑送到太醫院,抓好藥方再送回來。再三叮囑一定要掩人耳目,不讓外人知曉。

只是掌事姑姑這一去,當日便沒有回來。

當時太醫院當值的顧太醫看到方子,覺得莊寧這張藥方雖是用藥兇猛,但未嘗不會有治愈奇效,當即便按照方子配了一副,用給了身邊病入膏肓的時疾患者。一炷香的功夫過後,竟有些起死回生的兆頭。

顧太醫欣喜之餘,又認真揣摩。這藥方中其中幾位藥材雖有起死回生之效,到底是用藥過於兇狠了些,哪怕救得了患者一時的性命,也恐怕會傷及患者身體,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。

“這方子我且收著,你在一旁候著,我配好了叫你。”

這一等,就是一晚上。

第二日,顧太醫便帶著改良過後的方子去面了聖,將這張能夠治愈時疾的方子獻給了聖上。當天晚上,皇帝的車馬便來到了莊婕妤的宮門門口。

莊婕妤左等右等等不回掌事姑姑,熬得眼圈通紅,一不小心睡著了。

皇帝進入莊婕妤的宮門時,看到的就是莊婕妤倚在宮門上小憩,腦袋一點一點地向下垂著的溫馨畫面。皇帝看著覺得可愛,一時也沒有叫人吵醒她,還是皇帝身旁的大太監故意咳嗽了兩聲,這才把宋婕妤從睡意中給喚醒。

宋婕妤除了入宮選秀那日之外,就沒再見過皇帝,如今再見到,心中只有意外。

“陛下……妾的宮殿偏遠,您怎會途徑此地?”

直到現在,睡得半夢半醒的莊婕妤還以為陛下只是路過。

直到莊婕妤看到藏在陛下身後,瘋狂使眼色的掌事姑姑。莊婕妤就知道,從前的一幹謀算,全都白白作廢了。

出門之前,莊婕妤千叮嚀萬囑咐,讓掌事姑姑不要將此事聲張,偷偷地配藥方。最終,卻還是鬧了個人盡皆知的下場。

莊寧從來不想當什麽皇帝的寵妃,她只想當一個藏在深宮之中的無憂無慮的吃貨。反正既不用為了生計而擔憂,每月還可以定時領月例,多快活。

其實並非莊寧天生淡泊名利,只是因為她太早看清。

在這深宮之中,得寵容易固寵難。若是得寵之後再失寵,從此便是他人的眼中釘、肉中刺,更是要被槍打的出頭鳥兒。

只是,莊寧故意藏拙了這麽多年,卻還是因為一張治療時疾的藥方,被皇帝看到了她的光芒。

皇帝疲憊的臉上有了難得的笑容,溫柔地撫上莊寧的手,說道:“愛妃久居深宮,辛苦了。以後便常來殿前伺候吧,讓朕多些時間疼你。”

皇帝的手掌還要撫上莊寧的臉,莊寧卻只感覺到一陣顫栗,下意識地躲開了。

一月後,莊寧因為與顧太醫一起治愈時疾、功不可沒,被破例提拔為貴妃,這是胤朝建朝以來,從未有過的恩寵。

莊寧因為一夜的變故,從莊婕妤變成了莊貴妃。從偏僻的宮殿,一夜之間到了皇帝面前,成為了皇帝心尖尖上的人——之一。

莊貴妃卻沒有恃寵而驕,因為她清楚知道,自古皇帝心如榴蓮,心尖尖上站滿了人,她又算是哪一位。

但對方到底是皇帝,莊貴妃也不敢對他過分冷淡,因著醫女的身份,總能研究出來些讓皇帝舒坦的方子,讓小廚房煎了做成藥膳,哄著皇帝吃下。畢竟莊貴妃從前既是醫女,也是吃貨,最懂怎麽讓苦口的藥膳變得美味,從而心甘情願地讓人吃下去。

久而久之,皇帝從前因朝政而過分虧空的身體被調理好了,後宮也能去得勤了,因此龍顏大悅。所以哪怕莊貴妃對他不甚親熱,皇帝也總是三五不時地想起她來,對她思念得緊。

皇帝偶爾會來莊貴妃的宮裏,但因為莊貴妃總是待他冷冷的不甚熱情,所以往往皇帝過來第二日便去了別的娘娘宮中,轉頭皇帝想起她來了,又過來看看她。

對於皇帝,莊寧的態度一向是,來了不攆走,走了不強留。

皇帝是好皇帝,貴妃是好貴妃,莊貴妃在後宮的日子,過得倒也算太平。莊寧不去爭寵,日子便也平平淡淡地過著。

莊寧依舊愛做點心、愛做藥膳,只是如今位份高了,也沒有哪個宮女太監敢如從前那般與她嬉戲打鬧了。

從前小宮女們為了一碗冰鎮綠頭湯,能夠變著花樣哄她做。如今山珍海味擺滿一桌,卻叫不過來一個舊人。

“娘娘,奴婢吃過了,奴婢一點也不餓。”

“娘娘,奴婢還在當差,不敢玩忽職守。”

從前小太監們總是會帶美味的牛舌餅、桃花酥等各色糕點,找她要一打厚厚的加了薄荷的膏藥,貼在患處消熱解乏好清涼。

如今——

“哎,你不是從前的小夏子嗎?膏藥用完了沒有,我又做了些,你給你師父和朋友帶點。”

“娘娘,奴才不累,不需要貼膏藥。”

“可你從前不是天天找我要膏藥來著,我哪天不給你還對我撒嬌,拿牛舌餅來給我吃。”

“娘娘,奴才跟您說實話吧,您如今身份不同,闔宮上下不會再有人敢要您親手制作的東西了。娘娘,您聽奴才一句勸吧,您如今固寵才是首位,實在沒必要把心思放在奴才們身上了。”

小太監走後,莊貴妃看著桌上那些白做了的糕點和膏藥,還有那碟她親手制作的牛舌餅,知道再不會有宮人待她如從前那般親厚了。

從前莊寧她不過是正七品婕妤,在後宮雖說是主子,位份卻沒比宮女太監們高到哪去,宮女太監們因此才敢跟她嬉鬧。如今莊貴妃是皇帝身邊的紅人,一句話就可以讓他們身首異處,誰還敢賭在莊貴妃的心中,昔日的姐妹情分占多重的分量。

身份不同了,關系自是不同了。想清楚根源,再碰見老熟人,莊貴妃也不總是叫住他們了。

一日午後無聊,莊貴妃一個人吃著牛舌餅【註釋3】。

牛舌餅因形似牛舌而得名,自身卻是一道糕點。牛舌餅是以千層油酥皮為面,以椒鹽芝麻醬為餡,入口鹹香,回味微甜,撒上一層白芝麻提味增香,香酥松軟,卻又鹹甜可口,便是吃多少也不會厭煩。

如此美食,竟無人可分享,實在可惜。

正當莊貴妃一人獨自賞味時,卻聽到門外有太監在嚷:“貴妃娘娘,皇後娘娘有請。”

莊貴妃知道,哪怕無意去爭,後宮中的宮鬥也終是躲不過的,於是輕聲應了:“知道了,你去回皇後娘娘的話,本宮這就過去。”

“奴婢每日都在貴妃娘娘的宮中做活,頻頻看到一副男人的小像,莊貴妃日日捧著那男人的小像朝思暮想。奴婢有次湊近一看,見那人生得氣度不凡,奴婢屢見貴妃娘娘舉止怪異,立刻托人打聽,這副小像竟是從前與莊家曾有過訂親的申家之子!奴婢怕是貴妃娘娘不甘進宮侍奉聖上,還想著昔日的情郎呢。茲事體大,奴婢不敢欺瞞,只能匯報給皇後娘娘。”

一位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皇後安插到莊貴妃宮中的眼線大聲稟報道。

字字句句皆是誣陷,一句之中竟無半個字是實話。

莊貴妃眼風一掃,冷笑道:“你既決定構陷本宮,那麽假證必是已經準備齊全。本宮便不問多餘的話,只問你一句,你老實回答我。你是在宮中時疫橫行之前進宮的嗎?”

跪在地上的小宮女不明貴妃此舉用意,呆呆地點了點頭。

“我救深宮於水火,深宮害我於無形。”

莊貴妃的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。

原來不論她莊寧爭與不爭,終究都是逃不過的。皇後早在她們眾嬪妃入宮之日起,就早已在各宮之中布滿了棋子,就連昔日區區婕妤位份的莊寧都沒有放過。

若是莊寧一生樂天知命,不爭不搶,安心當個低位妃嬪,皇後或許一輩子不會對她出手。但若是如同今日一般,莊寧成了皇後一人之下的貴妃,他日有望成為皇貴妃位同副後,皇後便會一擊制敵。

跟這樣心狠手辣的皇後比起來,莊寧沒有半分勝算。

莊貴妃嘴角噙了抹笑意,笑著看皇後接下來的動作。

只見皇後聽了小宮女的匯報,先是震驚,後是思考,最後露出幾分為難模樣,輕輕撫摸著頭上的珠釵,無奈道:“後宮中的事,既是國事,也是家事。家事本宮身為皇後,能夠從中調解一二,國事本宮卻斷不敢插手,此事還需請示聖上。”

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,每一句話語都深入人心。

皇後不愧是皇後,能夠把“我想讓你男人知道你心裏想著別的男人”說得這麽冠冕堂皇。

皇後的話音剛落,門外就響起了“皇上駕到”的聲音。看來皇後早已做好了一盤局,只等著局內的最後一人入甕。

皇帝聽了太監的匯報,臉頓時就黑了下來,冷冷地看著殿中眾人,冰冷目光向殿中釋放著威壓,殿內頓時跪了一片。整個屋中,只有莊寧沒跪,其他人包括皇後在內都跪在地上,希望不被遷怒君主的怒火。

還是皇後最先開口道:“陛下,莊妹妹年紀小,不懂事。小小年紀便進了宮,心裏難免有所牽掛。請陛下看在莊妹妹治愈時疫有功的份上,不要重罰莊妹妹了。”

皇後說“莊貴妃年紀小、不懂事,心裏有牽掛”,便是在暗示皇帝莊寧的心裏裝的不是皇上,而是別人,坐實了方才小宮女對莊寧的指控。

皇後說“看在莊貴妃治愈時疫有功,不要重罰”,則是在觸碰君王的逆鱗,皇帝最忌諱功臣功妃們恃寵而驕、禍亂朝綱,肯定會重重責罰。

皇後這話狀似求情、實則定罪,幾句話就顛倒了是非黑白,把莊寧從前的優點說成過錯,如今的過錯又罪加一等,把莊寧每一條能夠求生的路全都牢牢地封死,讓莊寧如同翁中之鱉,只有任人捉拿的下場。

果然,皇帝聽了皇後這番求情的話語,反倒是氣得胡子亂飛,隨手便把桌上的茶盞扔到了地上。地面上水液四濺,更有數不清的茶盞碎片落在地上跪著的奴才們的身上,甚至有個倒黴的小太監,被茶盞的碎片將左臉的臉頰貫穿,但誰也不敢多哼一聲。

“莊貴妃,好一個莊貴妃。”

皇帝氣得嘴角都歪了:“朕從前只覺得你生性冷淡,不愛理朕,朕也縱著你。結果你從頭到尾,都只是在耍朕,你敢耍朕!”

“回陛下的話,妾沒有。”

莊貴妃清清冷冷地陳述一個事實,卻沒有人相信。

“傳朕旨意,貴妃莊氏德行有失,不配居於妃位,貶為庶人,遷居冷宮,非召不得面聖。”皇帝想了想,補充道:“念其昔日功勞,入冷宮後,一應用度還是以貴妃的月例發放,望其靜思己過。”

這道諭旨,皇帝算是頒發得恩威並施,不知道今日真相的人,或許還會覺得皇帝寬容心慈,即便莊寧犯下有辱門楣的重罪,也已經留了莊寧一條性命,還要以貴妃之禮待她。

但莊寧卻知道,皇上和皇後二人,當真是這天底下最會在表面處做文章的人。

“民女莊氏謝主隆恩。”

莊寧跪下,鄭重地給皇帝磕了三個響頭。

莊寧磕頭不是為了感謝皇帝今日輕饒了她,而是為了當日皇帝能夠選她作為秀女入宮,拯救了她原本瀕臨破滅的家庭。

其實皇後設計對莊寧的指控,也不全是假的,有一句話倒是真的。她確實曾與申家之子有過一紙婚約,但是因為某日上街之時,被一高門之子看上,竟要強納了她為妾。

不僅在莊家的醫館生意中安排醫鬧,甚至不惜放出假消息,毀了她的名聲,讓申家之子不忍家族蒙羞,主動提出了退婚的想法。

高門之子本以為這下莊寧無論如何也該屈服了,誰知道莊寧竟一鼓作氣去參加秀女選秀,被選入宮中,從此成了皇帝的女人,也成了他再也不敢肖想的女人。

至此,高門一家對他們莊家的迫害才算結束。

莊寧本就不是為了承蒙聖上恩寵才入宮,所以當年在聽到統領太監告訴她,有人暗中把她的綠頭牌撤下時,莊寧只是說:“撤下是好事,不用再掛上去了。”

誰知莊寧莊寧,永世不得安寧。

到頭來,還是逃不過宮中內鬥。

皇後這個時候眼睛一轉,又道:“陛下,妾還有一事請求,還請陛下成全。”

“你說。”皇帝發落了莊寧,正在氣頭上,沒什麽好臉色。

皇後用帕子輕輕抹了兩滴根本不存在的眼淚,又道:“妾與莊妹妹好歹是姐妹一場,不忍看其在冷宮中受苦,還請陛下同意讓妾親自來安排莊妹妹在冷宮的吃穿用度。”

“你倒是真心,這個賤人,要是有你半分良心就好了,也不會辜負了朕對她的用心!”皇帝道:“罷了,朕好久沒來皇後宮裏了,今日便宿在這裏吧。”

“是。”皇後乖巧應了,給下人們使了個眼色,便有人把淪為庶人的莊寧拖入了冷宮中,安排了一間最破最小的寢殿。

於是,在皇後的有意安排下,莊寧的日常被褥都是被灑過水濕透的,日常飯菜都是餿了壞了的。就連本該按貴妃之禮配備的宮女太監,也被訓誡了“認清誰才是後宮的真主子”,從而不敢伺候莊寧盡心竭力,莊寧在冷宮中,事事皆需要親力親為。

反正皇帝永遠也不會踏足這種地方,就是莊寧在這死掉了也沒有知道,皇後想怎麽折磨她就怎麽折磨。

就這樣過了數月,皇後聽說莊寧在冷宮不哭不鬧不上吊,儼然一副接受命運安排的樣子,也有些乏味了。適逢剛剛結束選秀,皇帝選了好些新的秀女入宮,皇後忙著敲打新人,也沒怎麽在她這個舊人身上花精力了。

莊寧就是趁皇後放松警惕之後,將孩子偷偷生下來的。從前,莊寧並沒有逃出冷宮的念頭,如今為了孩子,想要全力一試。

“所以,紫砂壺是誰送的呢?”白樺問道。

莊寧方才講述往事時,強撐著無動於衷,眼下終於崩潰痛哭,說道:“是那位顧太醫啊!”

顧太醫聽說了莊寧被打入冷宮之後,為昔日自作主張之事深感愧疚,自覺若不是當日他將莊寧的藥方改良後獻給皇上,莊寧就不需要吃後續那麽多苦了。

於是,顧太醫主動托人給她送了些家具用具,讓莊寧的日子沒有難過。其中,紫砂壺便是其中最昂貴的一件,它幾乎耗盡了顧太醫在太醫院當差的全部俸祿,也是唯一沒有被不識貨的刁奴們搶走的最後一件。

只可惜,莊貴妃淪為庶民後,顧太醫的日子也變得不再好過。從前,太醫院的同僚們大多以為顧太醫與莊貴妃有些交情,因此格外客氣,如今莊太妃風光不再,顧太醫也沒少受到擠兌,日子也過得艱難了。最終,顧太醫一身風骨,為全顏面,告老還鄉。

這或許是同僚們的醜惡,又或許背後是皇帝的意思,總之天下再無人知曉,那位曾經救了皇家,救了天下的太醫姓顧。

“姓顧……”白樺將這個名字在嘴邊咂摸,突然福至心靈一般,領悟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白毛村裏的顧竹醫師,曾說她的爺爺是宮中的太醫,因為看不慣宮中人人內鬥,選擇告老還鄉,成為一名村醫,將醫術代代相傳。

顧太醫的善舉讓莊寧成為了莊貴妃,顧太醫的孫女救了白樺娘親的性命,故事仿佛在這裏形成了一個閉環,原來一切冥冥之中皆有上天註定。

“你真的想好了嗎?走出冷宮這條路,一旦開始便回不了頭了。”白樺最後勸誡莊寧道。

莊寧看了看屋內已經睡熟的孩子,他那麽軟,又那麽小,眼下這片刻的平靜,在冷宮中註定無法維持。

從前她可以樂天知命,但她的孩子不該接受這樣的命運。她要她的孩子,在陽光中,堅強地、快樂地長大,從今往後不比任何人差。

莊寧最終握住了白樺的手,眼神堅定道:“回不了頭,那便不回頭了。”

言語間的灑脫,一如當年模樣。

【註釋1】時疾:季節性流行病。

【註釋2】低位後妃:本文的後妃位份參考清朝十一品三十一階,婕妤的位份位於正七品,屬於低位嬪妃。

【註釋3】牛舌餅:一種有名的北京傳統小吃。黑龍江、臺灣、山西等地也有該小吃。松軟可口,一般用來夾油條、油餅或牛肉,還可夾蔥爆肉吃。

以上註釋來源網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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